洋车一路穿街过巷,拐过一个街角,前面便是柳家的院子。柳絮坐直了身子,正要吩咐车夫跑慢些,前面就到了,一抬头,远远地却发现自家的院门口聚集着很多人,在那里指点着,议论着。见柳絮在门口下了车,那些人忽然住了口,将目光齐齐地望到她身上,神情中既同情,又鄙夷,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异样的东西。
柳絮极力作出镇定的样子,缓步向院子里走。人们默不作声地给她闪出一个过道,每个人的目光却是闪闪烁烁,暧昧不祥。
忽然,她瞧见福生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,眼睛红红肿肿的,一眼瞧见柳絮进了院子,愣了一秒钟,忽然拍手打脚地放声大哭起来:“你这个死丫头啊,你,你还敢回家来!你爹,你爹他……”
一种恐怖的不祥之感当头罩下,柳絮眼前忽然一黑,身子栽歪了一下,勉强站住,颤声问道:“我爹他,怎么了?”
福生娘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,向屋里努了努嘴:“你爹听说了你这么档子事儿,当时急得就吐了口血,然后就躺倒了。我瞅着象是中风了,你快进来看看吧。我已经让福生出去找大夫去了。”
柳絮听了,二话不说,就冲屋里奔去。
冯思齐脸上早已变色,也跟在柳絮后头朝屋里跑,被福生娘伸开双臂挡住了。她眼里含着怒火,眼神象锋利的刀子一样戳在冯思齐脸上,,恨恨地说道:“你这个害人精,还敢上门来,不怕被乱棍打出去?”
冯思齐紧抿着嘴唇,冲福生娘深深一躬,站直了身子平心静气地说道:“大婶,您先让我进屋去看看柳伯父行吗?”
福生娘看着他诚恳的面容,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动容,加上一直对冯思齐就颇有好感,此时不由自主就闪了闪身子,让他过去,但还不忘恨恨地在后头说了一句:“柳大哥让你气成这样子,你以为这就算完了么?看病钱你得掏,一切都得你负责!”
冯思齐也不答言,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屋子。见柳絮已扑跪在床边泣不成声,柳承贵直挺挺躺在床上,紧闭双目,右眼下不停的抽搐着,嘴巴微张,嘴角边不停地往外流着涎水。
柳絮已经吓得六神无主,一边拿手帕子擦着他嘴角的流涎,一边凑在他耳边不停地叫着“爹!爹!”
柳承贵却毫无反应,如若不是鼻中尚有一丝呼吸,他看上去俨然已是一个死人。
瞧见冯思齐进屋,柳絮惶惶然道:“你快来看看我爹,怎么办?现在该怎么办?”
冯思齐俯身仔细地看了看柳承贵的面容,又附在耳边叫了几声“柳伯父”,依然没半点反应。他直起身子,当机立断地说道:“我出去找辆架子车,你叫你的小师弟把门板卸下来,咱们马上把伯父抬到医院去,不可再耽误了!”
柳絮早已吓得心神俱乱,冯思齐说一句,她便点一下头,急着叫小六儿和来顺去卸门板。冯思齐撩起袍子下摆就向门外跑去,却和福生迎头碰上。
福生带着一个郎中正急匆匆地由院外往里走,迎面瞧见冯思齐,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。他一步蹿到跟前,当胸薅住冯思齐的衣领子,一记铁拳就捣在他的小腹上。
福生本是武生出身,这一拳又带上了十分力,冯思齐猛不防挨了这一拳,立时腹痛如刀绞,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。
福生便骑在他身上,提起铁拳,正欲痛揍一顿,柳絮却已惊叫着从屋里飞奔出来,拼命拉着他的手,哀声道:“先叫大夫进屋里瞧瞧爹去,成不成?有什么话待会儿待说!”
福生立刻醒悟,恨恨地住了手,挣脱了柳絮,带着郎中自往屋里去了。
郎中坐在床边,先仔细地瞧了瞧柳承贵的脸色,再将他的眼皮翻开看了看,复又将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腕上诊了半晌脉,站起身摇头道:“瞧着不好呢……”
柳絮此时已扶着冯思齐进了屋,一听郎中的话立刻面如白纸,不顾一切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,哀哀地哭求道:“求求您,再好好地看看……”
郎中捋了捋胡子,为难地说道:“也罢,我就开个方子,抓两幅药吃吃看,尽人事听天命吧。”
柳絮听说,忙翻抽屉去寻笔墨。冯思齐捂着肚子,额头上往外渗着冷汗,喘着气吃力地说:“别耽误时间了,还是……还是尽快送医院去看西医……”
那郎中听了,脸上勃然变色,立刻站起身,冲众人拱手,冷笑道:“原是小医才疏学浅,没的耽误了病人。你们就照这位先生说的,把他送去洋人的医院开刀好了。告辞!”说着,拎着医箱就往外走。
福生急怒之下,冲过去又将冯思齐当胸擂了一拳,吼道:“谁要你在这儿多嘴多舌的?!我先放着你,等会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说毕,忙扭脸拉住郎中,满脸陪笑道:“您老别气,他是个不相干的人,您不用理他。快开方子,我马上去抓药!”
冯思齐复又挨了一拳,只觉胸口作闷,喉中腥甜,喘不上气来。他手扶着桌子,强挣扎着依旧执着地喘着气说道:“瞧柳伯父的样子,万一是脑袋里有病变,就太危险了!实在是,实在是耽误不得……”
柳絮在旁边扶住他的肩膀,怯怯地瞅着福生,低声道:“福生,就听思齐的吧,你去找个架子车来行不行?”
福生亦是惶然无措,虽然嘴上仍是骂骂咧咧,心里对这个出过洋的人的话还是有些信任的。当下骂两声,又出一会神,又瞅瞅郎中,一时踌躇起来。那郎中却早已一抖袖子,一溜烟地走了。
福生无计可施,只得一边喃喃咒骂着,一边出去找车了。
小六儿和来顺两个已把门板卸了下来,柳絮也将换洗衣裳一应用品收拾停当,福生也推了一辆架子车进了院子。
当下几个男人轻轻抬着柳承贵先移到了门板上,复又众人合力将他抬到了车上,福生也不向冯思齐瞅,只瓮声瓮气地冲空气里问道:“上哪儿?”
冯思齐挣扎着站起身,有气无力地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和地址,福生立刻一马当先地推着车小跑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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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。
柳承贵躺在病床上仍是昏迷不醒,床架子上面吊着输液瓶子。柳絮趴在床沿上半睡半醒,一宿没合眼,此时实在是困倦已极。
迷迷瞪瞪中,门忽然被推开了,冯思齐身上裹着一股冷气快步走了进来。柳絮茫然抬起头,问道:“你出去了?”
冯思齐灿烂一笑,走上前将手中一卷钞票塞在她的手里,道:“跑了一天,终于筹到了一些款子,足够支持一阵的了。”
柳絮瞅瞅他,又瞅瞅手里的钞票,低声问道:“这是……你去借的?不用的,我手里还有七八百块呢……”
冯思齐抓起桌上的茶碗,一口气喝光,抹了抹嘴,笑道:“托了个朋友,我把汽车卖了——你那几百块钱连打针都不够的。伯父可能要住很久的医院,出了院还要买营养品,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呢。”
柳絮合上掌心,紧紧攥着那卷钞票,鼻子一酸,抬起手背侧过脸无声地擦了擦眼睛。
房间里靠墙另支着一张小铁床,冯思齐推着她去睡一会,微笑道:“你去睡,伯父我来照看着。”
柳絮执意不肯,说:“你也一宿没睡了,还是你去躺一躺。”
冯思齐却早已当先一屁股坐在了柳絮适才所坐的椅子上,坚决地说:“不!你快去,一会我困了就叫醒你,你再来换我。”
柳絮挣不过,只得依了他,合衣躺在了小床上。头一挨枕,几乎立刻就熟睡了过去,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,再睁眼见那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了。
她大吃一惊,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,一双眼睛先就往柳承贵所躺的病床上看,却见柳承贵好端端地躺在那里,虽然仍未醒转,呼吸却似乎平匀了许多。而冯思齐正背对着她,弯着腰在给柳承贵换亵裤。裤子提上了一大半,那边压在柳承贵腰下,冯思齐正一手抱着他的腰,另一手吃力地把那边裤子往上拽。
地上一只大木盆里堆了半盆尿湿的衣裤床单。
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冲进了柳絮的眼睛。她慌忙眨了眨眼,迅速下了地,绕到病床的另一边,将手放在柳承贵的臀下,用力向上一托。
冯思齐觉得手上陡然一轻,含笑瞅了她一眼,随口说道:“昏迷的老人家,身子比平日重多了,一个人还真觉得有些吃力。”
柳絮咬着唇轻声道:“辛苦你了……我竟然睡得猪一样,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……”
冯思齐含笑不语,只冲桌子那儿一努嘴,轻声道:“喏,我在楼下的摊子上买了馄饨和馅饼,你去吃饭!吃完了再来换我好了。”(未完待续,如欲知后事如何,请登陆,章节更多,支持作者,支持正版阅读!)(未完待续)